恐惧的缠绕，希望的启发

我认识一个人。

我认识他不知多少年了。但很讽刺的是，我们之间犹如陌
生人。有时我会觉得我并不了解他，也许我从来就不认识
他。我想，可能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知何时开始，我
喜欢静静地去注视这个人。我喜欢在不远处，观察他的一
举一动。他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甚至他正考虑着要做的
事，我也知道。

有时候，我看到迷惘的他独自一人在那发呆。感觉到他很
无助，在挣扎着，需要某人给他一点意见。但很可惜，我
并不能施以援手。为此，我也感到内疚。但同时，我与他
息息相关。可以说，我是他最亲密的人，甚至于他的父母
。也可能因为这样，虽然他没有看见躲在一旁的我，却感
受的到我的存在，也感应的到我要对他说的忠告。

大部分的时候，我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他的每一个决定。
所以，他的好与坏，我都有责任。坦白说，我当然希望他
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这样。

很多年前，他尚在求学，就读于一间政府中学。那时候的
他，虽然偏激，却也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少年。我引以为豪
，因为很大的程度上，是我影响了他。

有一天下午，我如常地随他来到他就读的中学。我如常地
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看来心情不错，可能不久前他
为自己起了一个蛮有意思的名字而感到朝气勃勃。这是他
为自己起的英文名字，已经不是第一个，之前他有用过其
他英文名字。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他决定在跟着来的岁
月都会用着它。

这一次也不例外，是我影响了他起这名字的。

这名字源自一位武术家、哲学家。但在世人面前比较熟悉
的，他是一位国际武打明星。同时，这名字也源自一个虚
构的英雄人物。沿用他们的名字，给这少年打了一支威力
无比的信心剂。我相信我的决定是对的。

在班上，有的一起温习功课，有的一起闲聊，而他显得无
所事事。老师叫他，“下去草场叫正在做体操的同学回来
吧”。反正也没事做，他就轻轻松松地去走一趟。在途中
，一楼教室间的走廊，他却无意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
东西在水沟那儿。好奇心令他停下脚步，蹲下留心一看，
是一只小生命危在旦夕地发抖着。

它是一只小蝙蝠。

我看到他很想帮它，但他却在想要如何才能帮到它呢？他
显得不知所措，我也紧张起来。我在心里叫他“去食堂买
一点水果给它吧！”。他立即行动起来，跑去食堂买了水
果再跑回来。回来时，他遇到他的同学。同学问他，“你
不是要去叫在草场的同学回教室吗？”他指示他同学看看
那受伤的小蝙蝠，同学也明白了。他们也开始讨论，除了
为它带来水果，还能做什么呢？看看在三楼屋顶的天花板
，他们也意外地发现，那里住着为数不少的蝙蝠。看来，
这可怜的小蝙蝠就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同学并没有呆久，跑去了草场，留下孤独的他。他心在问
：我还能做什么？我默默地说，也没有办法啊！希望它父
母会下来救它吧！他也无助地回答，也唯有这样吧！我也
催足他，去草场吧！他在我的劝说下，离开了。

来到草场，他心不在焉。匆匆地交待了老师要同学们回教
室的事就赶着走回去看看那蝙蝠。他看到那蝙蝠还咬着他
为它带来的水果，心里非常开心，而我也感到很是满足。
我们一起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第二天，他却后悔了。

他来到那水沟，发现那小蝙蝠已不见了。往上看看三楼的
天花板，他也不清楚它是不是在上面。但他心里却有不安
的感觉。他心里觉得，它会不会被水冲走了？为什么不把
它捡起来，放在安全的地方呢？他很自责。

我安慰他，“可能它真的死了，但你已尽力了。可能这并
不是巧合，它的出现背后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它可能在
暗示你起的新英文名字的决定是对的。”他好像觉得有道
理，很专心地聆听我的解释。我继续说，“那英雄人物不
是与蝙蝠有渊源吗？现在你也算是（尝试）救了一只蝙蝠
，你们共用这名字太有意思了！”

我的安慰暂时安抚了他的伤心。也因为我的一番解释，他
对他起的英文名字更觉得有道理，像是冥冥中的安排。同
时，也对他自己更有信心。

多年以后，偶尔会想起这件事。

其实，我也很后悔。为什么那时我没有叫他把那小蝙蝠捡
起来放在安全的地方呢？为什么我只满足于为它带来食物
就没有下一步行动呢？这遗憾困扰着我们，每想起那天花
板，想象那倒挂在那里的蝙蝠，仿如挥之不去的阴影。

它是恐惧的缠绕，还是希望的启发？
（haunted by fear or inspired with hope?）

我想和他说，“布鲁士，当年那决定是错的。当年我们没
有救到那只小蝙蝠！多么地希望，当年那只小蝙蝠能够被
救起来。然后，让它飞回去那天花板，让它永远倒挂在那
里。”

我很后悔，当年我没有救到那只蝙蝠。

布鲁士
2009.7.18